“歹势咧,我现在正被电视台记者团团围住,要晚 30 分钟才能去给你访。”电话里,宁夏夜市观光协会荣誉理事长林定国的声音,仍然非常洪亮。自从 6 月 29 日,宁夏夜市开了台北市夜市恢复营业的第一枪,全台湾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里,他每天都被媒体追着跑。
宁夏夜市年纪很大,超过60岁;长度只有短短300米、180个摊贩和店面,年营收却超过10亿元。它曾经写下台湾许多个第一:第一个禁烟夜市、全面设置地下油脂截留器的夜市、第一个行动支付夜市、集体外送平台夜市。
被老爸叫回接班的商人 借力使力救活快倒的夜市
“我们不敢说是最团结的夜市,但我敢说,我们是最民主的夜市。”他打开手机里的宁夏夜市摊商群组,6月下旬疫情渐趋平缓,这300多人的群组就热闹起来,先是调查恢复营业意愿,再来是拟定防疫攻略、规模等等,一个晚上逾百通讯息。
靠着讨论、修正,订出许多规范,包括只许四分之一摊商营业,先报名先开张、面积也缩减到不到一半,摊商全面防护、加上扫QR码,以及无接触式付款,100多米里就有10座酒精消毒体温量测器。
“停业将近50天,我们不是在休息耶,是在做万全的准备。怎么可能不怕?要是防疫没做好,是会出人命的!我们怕死了!”身为台北市第一个恢复营业的夜市,林定国说得战战兢兢:“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若这次失败了,整个宁夏夜市想再爬起来,要很久很久。”
一个没落的夜市要爬起身有多难,可能没人比林定国更懂。
宁夏夜市堪称台北市最老夜市,由于邻近大稻埕,周边早在日治时期就开始发展。1973年重庆北路拓宽工程关闭两旁商家,台北市-将摊商安置在宁夏路,商圈开始蓬勃发展。然而1990年代后期,因为未有效管理,环境污染、标价不清,导致商圈一度没落。
“那时真正是内忧外患。”在宁夏夜市长大的胡须张董事长张永昌曾形容,内忧是居民为了争取生活品质而跟摊商对立,摩擦频传;外患是面对其他夜市竞争,没有特色的老夜市,人潮大幅流失,整个夜市就像一盘散沙,没人看好商圈的未来。
林定国也是在宁夏夜市长大的孩子,父母在夜市卖过鱿鱼羹、炒米粉、舶来服饰,他10岁就帮父母推摊车做生意。“因为跟人租摊、租店,没有安全感,阿爸从小教我赚到钱就要买房子。”夜市生活辛苦,加上买房投资得法,35岁他就“赚饱了”,决定移民澳洲,却被老父的一通电话唤回台湾。
“阿国,宁夏路要倒了。”那时宁夏夜市摊商收了超过四分之一,整条路奄奄一息,老父亲说:“这条路把你养大、让你赚钱,你赚够了就跑,不管它死活,做人甘(怎么)可以这样?”
2001年,大同区星明里里长李秀男等人推动成立宁夏商圈发展协会,2004年林定国加入协会,成为宁夏夜市进化的主要推手。半生成功商人的他,深谙“借力使力”道理,积极结合各种-资源,摆脱宁夏夜市原本给人老态龙钟的形象。
北市府推动夜市商家提供“友善厕所”,他立刻跟进;-推动双语招牌,宁夏夜市成为第一个整体实施双语招牌的夜市。夜市里摊商大都超过50年,他就干脆聚集这些老店家,办“千岁宴”办桌料理。
打团体战,不但要合击,也要分进。他鼓励摊商做差异化,相邻十摊内不能有重复商品:“我们夜市这么短,如果里面重复的商品多,彼此会抢生意之外,游客还会觉得这个夜市很无聊。”
他举例,就算同样是卤肉饭,也可以做出香菇卤肉饭、红糟卤肉饭等不同口味,让卤肉饭在不同摊贩间,能扮演主角或配角。
拼外送“说破嘴没用,看到利润最有效!”
接着,为了要让居民与夜市和平共处,他打出“环保夜市”的口号,逐一解决下水道、油烟、龙蛇混杂的问题。10年前,宁夏夜市就在摊商地底下建立油脂截留器,每周聘请专业人员清理;接着全面禁烟,摊商及游客都不准吸烟;若要做热炒、油炸、炭烤,商家必须安装静电油烟处理机。
最老的夜市,却总是跑在最前面。透过全面使用行动支付、食材来源登录翻转夜市形象,2019年底更联手外送平台Uber Eats,让消费者只付一次外送费就能吃到多摊美食,成为首个线上夜市。
怎么让夜市摊商都听他的?林定国笑笑:“先沟通。但是说破嘴都没用时,让他们看到利润最有效。”
他举了2019年加入外送平台的例子:当时许多商家不愿意加入,因为净利只有二成,外送平台却要抽三成,认为根本不划算。
“我小学时我爸考我:‘阿国啊,一天若做1万元生意,净赚2,000元;当你一天做12,000时,赚多少?’我说当然是2,400元啊。我爸敲我头说:‘憨孩子,不是这样算。房租跟人事都一样,你只多花食材,而食材只占2,000元里的三成,所以你赚的,是3,400元。’”
有些摊商被他说服,有些仍然半信半疑,一开始仅55家加入。但是2020年疫情爆发,外送平台生意大幅增加,他举蚵仔煎店为例,平台生意甚至比实体店面营收还高。第二批加入的店家总计140家,他笑说:“疫情之后,夜市变得更团结了,活动丢上群组,大家都抢著参加。”
曾觉得夜市脏的新生代 拼跨摊合作,帮所有人销售
除了直接的获利,更重要的是,生活形态的转变。
“夜市人是一群生活在两天之间、看不到太阳的苦力啊。”林定国这样描述摊商的生活:下午四点出摊到半夜2点收摊,接着去批发市场买食材,回来初步处理汆烫食材到中午,然后小睡3小时就该上工了……日复一日。
“这边很多老一辈摊商,一辈子庸庸碌碌,身体不好、人际关系也不好,喝酒、赌博、养女人……无法规划未来。”他说:“年轻人愿意回家,不会只想做路边摊,你要给他们新商业模式的希望。”
陈彦同就是一个例子。他研究所毕业后,到中国工作。“小时候觉得做夜市这行又脏又乱又辛苦,还会被人瞧不起。但是现在宁夏夜市不一样了,觉得我可以做些不一样的事。”他2015年返回台湾,在宁夏夜市接下父母的摊位,改卖“激蛋”葱油饼。因为用气压铺平饼皮、口感特殊,一个晚上可卖超过300片。
这些新生代摊商每周一下午固定聚会,去年他们已经感受到风雨欲来,聚会聊出一个生意形态:摆脱夜市的营业时间限制,开一家店在白天贩卖夜市商家的产品,冷冻包商品可以上电商平台贩售,产品若不适合以冷冻包贩售,就在店里加热贩售。
如今,上电商卖冷冻包 智慧贩卖机卖热腾腾卤味
然而初期得投资即食或冷冻品研发,这对小本经营的摊商来说是很大负担。陈彦同开始奔走撮合:几家合资在夜市附近承租中央厨房,制作冷冻品,或是整并各家采购,降低生产成本。忙了半年,他总算凑出20项商品,正要开店时,三级警戒猝不及防袭来,夜市自主休业。
“我没有丧气,反而觉得这才是机会!”陈彦同说。他的“宁夏All Yes!”(谐音:宁夏全夜市)6月初开张,每天上午11点营业,透过电商平台外送,以及店面即时外带来贩售。开张1个月,业绩虽只有60万元,但令他高兴的是,以前不愿合作的夜市摊商纷纷走告:“阿同开了一家店,可以帮我们卖东西”、“那我也去试试看……”目前品项已经增加到30余项,对未来,他深具信心。
这不仅是增加销售管道,陈彦同也期待以这家店做为创新研发基地,提供大数据,让摊商可以理解客户的消费行为、进而研发新商品,未来甚至让摊商依照天气状况即时因应调整,让经营效率发挥到最高。
疫情让宁夏夜市长出的新能力还不止于此。林定国也跟夜市摊商出身的汇聚餐饮顾问董事长廖振宇合作,打算推出“夜市智慧贩卖机”。
“因为人力成本上涨,智慧贩卖机是未来的饮食趋势。”廖振宇举日本为例,自动贩卖机热度不断提高,且在疫情之后,零接触贩售更能提高消费意愿,透过扫描贩卖机上的QR Code下单,还有高科技温度控制,依照食物特性维持适合温度,加上紫外线抗菌,也能保障食安。
“第一波我们会推出宁夏夜市卤味,口味跟包装还在调整。”廖振宇说。商周独家采访当天,这台智慧贩卖机还在工厂里测试,只见总计50项商品的轨道上放满样品,消费者选择商品后,贩卖机自动加热3分钟,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卤味。
“消费者不论在哪、24小时都能吃到夜市美食。”他说,这一台贩卖机造价约60万元,未来会推动夜市摊商的冷藏产品上架,预计会放置在交通转运站或是饭店等距离夜市较远的地方,让夜市美食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到达消费者手中。
夜市不只是夜市,疫情一方面加速了新思维转换,一方面改写了旧有的消费模式。正如巴菲特所言,海水退潮时才知道谁没穿裤子在裸泳,如果疫情是凶猛的大浪,与其随之载浮载沉,不如奋力试着弄潮搏浪,锻炼新能耐。
(作者:郑郁萌;本文由《商业周刊》授权转载;首图来源: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