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们到最上面去!”上银科技总经理蔡惠卿指著 15 米高的巨大机械花,邀记者爬到工地顶端,当记者还在犹豫不决,她已领着十多名中部企业代表,浩浩荡荡往上爬。
在 5 层楼高鹰架上采访,正午艳阳加上热烫的钢管,让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听起来很疯狂,但,这却是 12 家台中企业、逾百人团队,自今年 3 月以来,化身“机械花农”写照。
预算不足、工期紧 中部指标厂出钱出力达阵
200 多天内,他们在台中后里种起亚洲最大巨型机械花──形若绣球、697 个红色花瓣随声光、时间,组出逾 200 种花瓣开合的变化。
“我(第一次)看到设计图吓一跳,在室外做一朵花放半年,简直自找麻烦!”负责布线工程的瑞助营造董事长张正岳说。想看花开花谢,必须结合马达、灯件和计算机程序,光一片花瓣就由 250 个零件组成,总体线路逾 7,000 条,还须防雨、防震、抗强风,在台中花卉博览会半年展期间运行不辍。
这朵机械花设计团队,是去年台北世大运因为机械开合装置引起话题的圣火台背后推手豪华朗机工,这次,它挑战制造 2 倍高、规模增逾 10 倍的机械花。依照草图,至少要 3 年工期、斥资 3,400 万元才可能盖完;但这案子最初却仅拿到 200 万预算,且须 8 个月完工。
一开始他们甚至打算从淘宝网购马达跟零件来省钱。幸好,在台中市建设局长黄玉霖引荐下,上银、瑞助营造等近 10 家中部厂商纷纷点头支援。
上银为赶工停产线: 因为,可以让台湾被看见
“这里面企业是有使命感的,因为可以(借由共创)让台湾被看见。”蔡惠卿说,她想用这机会留下跨领域作品,借此展现上银制作精密机械实力。
“他们没有那么疯狂,我也不会参与。”她笑称,豪华朗机工的大胆企画,“感染了我们,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为赶在花博开幕前完工,上银还把国际大单放一边,停下一组机器手臂生产线,调度 10 多名工程师参与现场制作。
设计师遇上黑手 董事长工作坊动手找共感
然而,当这群专精制造的“黑手”,遇上天马行空的白领设计师,两个世界该如何对焦?
“(第一次开会)完全是外星人的语言,”主责马达控制系统的大银微系统业务经理蔡志松说,设计师跟他谈“神韵”,说要跟声光结合,“啊跟我马达有什么关系?”
“我们(设计师)看机器手臂生产线,觉得像在跳舞,但对工程师,这是精密度的问题。”豪华朗机工核心成员林昆颖解释,沟通的挑战在于,如何把“感觉”变成“参数”。
第一次会议,豪华朗机工口沫横飞发表设计理念,但台下营造厂却最担心:组装过程动线是否顺畅?雨天赶工高处施工能否安全?
为了让两方频率对接,在正式动工前,豪华朗机工先办了“董事长工作坊”,邀参与企业董座,从零开始亲手组装机械花所需要的一支花瓣,同时也借此提出各自的意见。
“先有了共感,之后才能共创。我们想让他们回想起 30 年前创业的感觉。”豪华朗机工核心成员张耿华说,经过亲身讨论如何制作、改良,拉近距离,才将原本数十个团队组成的联合军,变成统一部队。
除了老板,实际执行任务的工程师也必须共感。协助开发软件程式的帝凯科技创办人林义翔举例,为了向重视数据的工程师证明“修改之后比较好”,他们特别购买示波器,检测每次参数调整后电力、讯号变化,证实每次微小更动都让花开姿态更拟真,反而吸引工程人员注意,甚至主动开发手机程式,让设计师在手机上就可完成全景、音效、灯光操作,“原本现场至少要配 3 个人,现在一支手机就搞定了。”
林义翔也当“翻译官”,让设计师天马行空的想像得以落地。如设计团队曾提出,希望让花朵像含羞草,把触觉变成听觉,听到人声就闭合,经过转译后,发现可利用数学公式“傅立叶变换”,辨识特定区段声音做出这种效果。
除了设计与制造端的差异,这支军团,从营造厂、精密机械到做雨伞的,各都是一方之霸,彼此想法也需要磨合。因为,机械花每个环节都藏着不同专业:必须融合机械、布料、光电、AI 等领域,最后还得搭配音乐,才能让花朵随着光影、时间变化出不同样貌。
“如果没有能够沟通细节的能耐,这个(机械花)是出不来的。”林昆颖说,在同一张设计图上,不同厂商之间的细节,必须能沟通整合、互相搭配。为模拟哪些花瓣要开合,林义翔写了一个程式、动画团队也写一个程式,两相搭配让实体和虚拟动画可以结合。
雨伞王多花 3 倍时间 营造大厂改扮发问“小弟”
此外,厂商也须各退一步,放下本位思考,才能取得共识。
“他们(豪华朗机工)简直是出考题给我!”台湾制伞龙头大振丰洋伞协理陈奕锠谈及,为了依照设计图,利用正三角形拼出花瓣,他放弃过去习惯制作的六角形伞布,派出最资深的两名老师傅重新打版,因为伞布缝分宽度会影响花瓣开合速度及耐久性,前后调整 8 次才确定伞面版型,足足比一般制版多花 3 倍时间。
又比如,负责金属构件的际峰机械,为了想让背景音乐停止时,花朵开合的声音依然悦耳,董事长张茂能花两个多月找可以协助重做模具的萨克斯风工厂,放下身段跑遍后里,被 4 家合作伙伴拒绝后,才找到愿意制做特殊规格的厂商。
“你如果要做大哥,只能在家里,但如果愿意当小弟,走出去到哪里都可以。”瑞助营造副总经理吴明学说,建筑案多由营造厂当大哥主导,但这次合作出现一个有趣景象:开会时设计师、策展人在前,工程公司老板坐后面,由设计主导、工程后援,他改扮举手发问的角色。
“未来的产业,如 AI,不可能靠单打独斗,而是要打群架。”张正岳说出了这次合作的最大收获,是一场打群架的练习,学习整合各产业的优点。
老板们都说: 这花不种在台中,不可能开
“若是这朵花不种在台中,不可能会开花。”采访近尾声,几位受访者不约而同这么告诉我。因为,台中工业最核心的机床产业,分布在大肚山脉周边,这些小工厂灵活弹性,习惯配合别人的需求,因此当艺术家创意能够拆解出执行细节,每个小厂就能配合完成,“为了适应整个世界的产业,为了求生存,就要具备适应别人需求的能力。”吴明学说。
“昨天晚上我带我太太去看,”张茂能眼神中充满骄傲。这个取名“聆听花开的声音”的跨界之作,在夜间灯光、音乐与伞面变幻下,仿若听见花朵的呼吸声,“这会是我一生的成就”,他说。
(作者:吕晏慈;本文由《商业周刊》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