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健保“疾病诊断关联群”(Diagnosis Related Groups,DRGs)第二阶段健保新制上路,引起医界强烈反弹声浪,DRGs 制度在国外施行也发生许多问题,有相当多各国论文探讨,最基本的问题是来自于 DRGs 的基本观念,而 DRGs 在判定上却有着问题存在。
比如说,DRGs 认定同一个诊断的医疗成本应该大致上相同,顶多取一个上下区间,然而这等于说鼎泰丰小笼包与路边摊小笼包因为都叫小笼包所以等价,或是钢骨避震住宅与茅屋因为都是房屋所以等价,很容易看出这基本观念在逻辑上就有严重错乱,实际上只是粗暴的打压医疗支出的一种手段,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医院的因应方式就是设计更粗暴的内部管理机制,务求只提供最差的医疗,想办法逼迫医师排除最需要医疗,也就是说病情最困难、在 DRGs 制度下最容易赔钱的病人。
DRGs 只是整体健保问题的冰山一角,过去台湾健保在缺乏管理下支出疯狂膨胀,之后为了控制支出,又赶鸭子上架式的急忙施行许多粗暴管理,DRGs 第二阶段只是最新的一章,在这些粗暴管理方式下,近年来台湾医疗市场丕变,不少最“高贵”的药物与医疗器材,都已经直接放弃台湾市场,沦落到连自费都买不到的困境,许多有志于开发最新医疗技术,希望能让台湾医疗与在国际上发光发热的医师,也在这样的成本控制下完全失去挥洒空间,不是只能被迫做最基本、低技术也因此低成本的医疗方式,就是只能离开台湾到国际发展。五大科出走、医学中心急诊塞爆缺床、医疗人力不足更早已不是新闻。
另一方面,国际上对医护人员的需求若渴,尤其是台湾过去的医疗技术可比拟欧美先进国家水准,医师外文能力普遍优秀,早已成为国际招手的目标,而美国奥巴马健保更可能引起全球医界人力大搬风,研究估计奥巴马健保实施后,美国将有四成医护人力缺口,势必被迫全面开放具医疗专业技术者移民,同时,台湾则加强各种粗暴管理措施,届时一推一拉之下,甚至可能发生医疗人力真空。这不仅与每个人的生命息息相关,也关系到相关医疗甚至生技产业的发展。
然而,这些讯息,虽然医界之内忧心忡忡,却很少医师公开发言,因为医师们不愿意公开谈钱,怕动不动被说“没医德”,李绍榕医师是少数愿意向社会大众阐述问题严重性的医师,新书《最光明,也最黑暗的医疗现场》,从一位心脏外科医师的角度揭露更多医疗崩坏下震撼的医疗真相。就让我们先睹为快,看看两段李绍榕医师的真情告白:
《最光明,也最黑暗的医疗现场》
看一位心脏外科医师揭露医疗崩坏下,最震撼的医疗真相。
医学中心心脏外科主任 李绍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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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肉身菩萨用鲜血教会我的事
很难忘记躺在亚东医院鞋柜中那几双血淋淋的鞋子,每双都代表了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教训。
年轻时换过好多双勃肯鞋,刚开始是为了颜色、样式、山寨版或正版在更换;到后来,换鞋的理由,却往往是“那一台刀的病人死了”。曾经,我也逼自己深刻地记住每个肉身菩萨的名字,但现在,我开始连上个月病人的姓名都感到模糊。
柯 P 曾说,有了叶克膜之后,十多年来台大心脏外科再也没有病人“Die on table“(死在手术台上)。但其实在我辈心中,算不算“Die on table”自己心里明白,会在乎形式的只有家属和不明事理的人而已。
✽ 很难忘记躺在亚东医院鞋柜中那几双血淋淋的鞋子,每双都代表了一个用鲜血写成的教训。 ✽
打扫阿姨偶而会好心地帮忙清洗,洗的了鲜血,洗不去椎心沥血的记忆,但毕竟也是这样一路挺过来了。
第一次当上主治医师后遭遇到的“Die on table”,是一个主动脉瓣膜发生感染性心内膜炎的老阿嬷,忘不了告知她家属恶耗时,他们的惊诧与瞳孔中映照出疲惫虚脱的我。
第一次术中发生医源性的左心室破裂,需要把心脏切下来修补再做自体移植种回心脏的惨事。
太多的第一次……除了谢谢这些肉身菩萨,也不晓得要感谢天还是感谢谁,让我能一路跌跌撞撞成就最后的成熟阶段。
站在主刀者对面的位置带刀,愈来愈能体会老师们及学长的心情。也许是普世认为危险的心脏手术,无形中保护了我们这一行吧?但面对目前愈来愈险峻的医疗环境,我可不认为未来也会一直如此。
深深觉得,未来最大的医疗纠纷风险必定隐藏在医学中心级的教学医院中。犹记得当年老师的教诲:“住院医师时代,最重要的是见识各种重大手术并发症及老师们的处理方式。”当然,我也真的在宝山医院学习到各种光怪陆离的并发症,及“台大”光环如何的屹立不摇。
但未来呢?哪个家属可以接受“可能的并发症”这种说辞?即便在手术前讲得清清楚楚。在医师普遍只求自保的情形下,年轻一辈要主刀的机会更难了,等你当主治医师再自己练、自己扛。
我开始质疑,即使二代健保、三代健保、N 代健保实施,当我们这一代老到需要医疗照护时,就算届时国家财务仍无问题,Where is the competent physician?
当我在手术台上,尽管是站在协助教导的立场,我还是会疯狂地做到最好。但下了台,剩余的照护任务都赋予学弟去承担,毕竟人都需要长大,不管这个代价有多大,要背负多少人命。
我常戏称学弟的神主牌光热足堪庇荫众生,在我的狂刀及学弟运势的庇佑之下,连一些不可能存活的刀、状况差到不行的病人竟然也活了下来。虽然我居功厥伟,但可不至于自我膨胀到都以为是自己的功劳,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想,真正让病人活下来的还是“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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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忍了二十年,再忍个二十年好吗?
上医医国,亲见台湾社会的沉沦以及未来即将降临的败亡,我们怎能放任它倾败?
我想,《赛德克.巴莱》电影中是这个桥段触动了我:
莫那‧鲁道问年轻的花岗一郎(赛德克族出身的日本警察):“你死后要进日本神社,还是祖灵之家?”他哑口无言。
“已经忍了二十年了!我们再忍二十年好吗?”花岗一郎最后跪地求他,莫那‧鲁道怒目回答:“再忍二十年就不是赛德克!”
一样,再忍二十年,
台湾就不再是我们爱的台湾了--给医界同仁。
全民健保实施快二十年了。二十年间,台湾医界失去了医疗订价权、媒体话语权,并在民刑法的冷酷夹攻下,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三者所影响的并不是我们的生计,而是“专业裁量权”自由的丧失--开个药、做个检查、建议治疗等,医师考虑的已不是何者最适于病人,反而是“何者最便宜”、“怎样才不会被告”、“哪种治疗风险最低”。
✽ 多代以来累积下来的医界庞大资产,转眼间就要在这一代公卫学者的闭门实验中灰飞烟灭,怎能不教人心痛? ✽
全民健保的源由
民国八十四年三月一日起全民健保正式开办,但原先前行政院长俞国华于七十五年二月在立法院宣示时,是以民国八十九年为实施全民健康保险目标年。提早五年仓促上路的结果,许多给付标准规定都延续旧公劳保时代与时代脱节的计价方式,而原先设计的分级转诊制度、部分负担比例、健保费率调整等更是在一次次的选举中被政治人物随意消费,变成现今血汗医院、医护过劳的假象乌托邦。
是保险,还是福利?
“全民健康保险”究竟是社会保险?还是社会福利?一直以来都被不断论战,其实“社会保险”的成分还是占主要部分(也有一说是变相的社会保险税)。而《全民健康保险法》的法源为《中华民国宪法增修条文》第十条第五项以及《中华民国宪法》第一百五十五条、第一百五十七条。它真正体现了就医的公平性,彻底保障了民生主义所倡议的人民的生活、社会的生存、国民的生计、民众的生命等核心价值。
无可否认的,不管是论件计酬或论量计酬的公劳保制度设计,很多医疗行为很可能都是“physician-driven”(医师所创造的)而非真正病患需要,或是为了截长补短而衍生出的假性医疗需求。
医疗服务提供者有多供给的诱因,再加上其专业性、医病间高度的资讯不对称性,因此造成了医疗机构浮报与浪费,同时病患也因不必支付全额医疗费用,而拼命使用医疗服务、忘却自身预防保健的责任;这些都是所谓的道德风险(moral hazard)或公有地的悲剧(Public trage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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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崩坏的苦果
错误的制度设计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不断修改之下,台湾全民健保已经逐步走向日本式的“医疗崩坏”,带来严重后果,包括:
✽ 医护人员劳动条件恶化
✽ 医疗品质下降:过劳的医护人员、过少的护士及麻醉师都会造成病患死亡率上升;过度低廉的成本也迫使医疗院所使用低价药材、医材,甚至不惜违法重新消毒使用。
✽ 医疗人力的重分配:内、外、妇、儿等专科医生医疗纠纷风险高、工作负担重,但给付偏低、未能涵盖医纠风险及劳动成本,造成所谓的“四大皆空”或五大、六大皆空。
在“全民健保的总额支付”(中央研究院周报第一一七七期)一文中,罗纪琼研究员(经济研究所)指出:以回归分析探讨总额实施前后医院特性对费用平均单价与服务量影响的结果显示,医学中心、财团法人医院,台北、中区与高屏分局所申报的医疗费用相对显著增加;地区医院,公立医院、私立医院,东区与南区分局医院申报的相对上显著减少。
此种结果,意味了健保资源往都市、大型及财团法人医院集中;另一方面,医院总额支付制度的实施,对不同科别医疗资源的分配也有深远的影响,进一步恶化了“四大皆空”。
台湾医界百年来的传承,不管是赖和、蒋渭水、杜聪明、李镇源,莫不都代表着当代知识分子的良心。
✽上医医国,亲见台湾社会的沉沦以及未来即将降临的败亡,我们怎能放任它倾败?✽
已经忍了二十年,我们再忍个二十年好吗?
再忍二十年,
台湾就不再是我们所爱的台湾了!